《豆棚闲话》是明末清初“圣水艾衲居士”编纂的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至于编纂者“艾衲居士”究竟为谁在线配资知识,至今仍是悬案。
而“艾纳”一词,实为香名,是古代名士喜用之物。如苏轼的《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之二,就有“凭仗幽人收艾纳,国香和雨入青苔”之句。而《豆棚闲话》的编纂者以“艾纳”为号,其自寓“名士”之意隐然可见。
《豆棚闲话》收小说十二篇,系众人在豆棚之下轮流叙说的故事。该著在内容上几乎是随意生发,述写胸中不平之事,诸如或借历史故事以讽刺现实,或直接揭露明末吏治的腐败以及世风日下、人情浇薄的社会现象。
《豆棚闲话》之编创,充分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感以及国民性特征。
《豆棚闲话》的编创,在其结构、类型以及叙事诸方面皆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特点,下面分别予以解析和概述。
(一)结构特征
鲁迅说《儒林外史》的结构特点是“虽云长篇,颇同短制。”[1]而《豆棚闲话》则相反,可谓“虽云短制,颇类长篇。”因为该著12篇故事,皆用“豆棚”以及常常聚集在豆棚之下讲听故事的情节贯穿始终,将12个“闲话”故事关联起来,成为“准长篇”。
具体来说,例如开卷第一篇《介之推火封妒妇》,在小说开头就大段提及搭建豆棚前前后后的经过以及搭建的目的,这是作为“准长篇”的总起。在炎天暑热之时普通人如何解暑,小说如此写道:
那些中等小家无计布摆,只得二月中旬觅得几株羊眼豆秧,种在屋前屋后闲空地边,或拿几株木头、几根竹竿搭个棚子,搓些草索,周围结彩的相似。不半月间,那豆藤在地上长将起来,弯弯曲曲依傍竹木随着棚子牵缠满了,却比造的凉亭反透气凉快。
那些人家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拿根凳子,或掇张椅子,或铺条凉席,随高逐低坐在下面,摇着扇子,乘着风凉。
乡老们有说朝报的,有说新闻的,有说故事的。除了这些,男人便说人家内眷,某老娘贤,某大娘妒,大分说贤的少,说妒的多;那女人便说人家丈夫,某官人好,某汉子不好,大分爱丈夫的少,妒丈夫的多。[2]
可见,家事国事、新闻故事、家长里短是无所不说,而“豆棚”也就成为了这些村民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的集中场所或“讲学书院”。而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借一个村民之口提议道:
天色将晚,各各回家,老丈明日倘再肯赐教,千万早临。晚生们当备壶酒相候,不似今日草草一茶已也。[3]
这在结构上,不仅对本次在豆棚下的活动做了一个简要的总结,而且又将“明日”的活动极为自然地做了安排,也就是将作为“准长篇”的下一章节,妥妥地自然而然地绾合勾连出来,第二章的接续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在第二篇《范少伯水葬西施》里,小说紧承上篇的结尾写道:
直待日色蹉西,有在市上做生意回来的,有在田地上做工闲空的,渐渐走到豆棚下,各占一个空处坐下。不多时,老者也笑嘻嘻的走来,说道:“众位哥哥却早在此,想是昨日约下,今朝又要说甚么古话了。”[4]
而作为短篇或者作为“准长篇”的一个章节,不仅其自身的结构非常完整,而且还与上一篇的结尾形成呼应。如在老者讲完西施故事之后,小说的结尾如此写道:
正待走动,欲将蔬酒排下,吃个尽兴。抬头忽见天上乌云西坠,似有“山雨欲来”之状,俱各抢地拱手,称谢而散。[5]
此后的篇与篇之间的承上启下、勾连绾合皆是如此,就不一一列举细述了。这里要特别强调一下最后一篇,也就是作为“准长篇”的最后一个章节《陈斋长论地谈天》。小说的开头写道:
天下事不论大小,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即如豆棚上生了几个豆荚,或早或晚,采些自吃;或多或少,卖些与人。不费工本,不占地方,乡庄人家其实便利,也是小小意思。只因向来没人种他,不晓得搭起棚来可以避暑乘凉,可以聚人闲话。自从此地有了这个豆棚,说了许多故事,听见的四下扬出名去,到了下午挨挤得人多,也就不减如庵观寺院摆圆场掇桌儿说书的相似。昨日老者说到没头人还会织席、死的人还会杀人,听见的越发称道“奇怪之极”。[6]
由此可见,篇与篇之间的连接,其针线是何等细密!而“豆棚”与讲故事即“闲话”,始终是勾连绾合12篇故事的核心内容和关键所在,以及构成“准长篇”的脉络。请看这篇的结尾:
斋长觉得众人之论牢不可破,乃云:“日将暮矣,余将返驾入城。”老者送过溪桥,回来对着豆棚主人道:“闲话之兴,老夫始之。今四远风闻,聚集日众。方今官府禁约甚严,又且人心叵测,若尽如陈斋长之论,万一外人不知,只说老夫在此摇唇鼓舌,倡发异端曲学,惑乱人心,则此一豆棚未免为将来酿祸之薮矣。今时当秋杪,霜气逼人,豆梗亦将槁也。”众人道:“老伯虑得深远,极为持重。”不觉膀子靠去,柱脚一松,连棚带柱一齐倒下。大家笑了一阵,主人折去竹木竿子,抱蔓而归。……[7]
这段文字,不仅是此篇的结尾和收场,亦为全书12篇总的结尾和收场。
从每一篇的角度看,皆有头有尾,故事完整;把12篇串联起来看,亦有头有尾,结构完整、且起承转合都自然顺畅,不失为一个准长篇,故此说它的结构特点为“虽云短制,颇类长篇”。
而有人评论该著的结构时说:“全书内容虽然比较庞杂,并无一条中心线索,但结构上是以三伏炎天在豆棚下纳凉闲话开始,中间以豆子的成长、开花、结实,直至豆梗枯槁,豆棚拆毁结束,在形式上起了一定的串联作用。”
这里所概括结构上的特点,也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另一半即“讲故事”作为勾连绾合12篇使之成为准长篇却被忽视了;至于说全书“并无一条中心线索”就更不符合该著的客观事实了。
(二)编创类型
《豆棚闲话》的编创,从内容上可分为这样六种类型:
一是善恶报应型,如《藩伯子破产兴家》《渔阳道刘健儿试马》;一是恶俗荒诞型,如《虎丘山贾清客联盟》《党都司死枭生首》;一是社会评判型,如《小乞儿真心孝义》《大和尚假意超升》;一是历史翻案型,如《介之推火封妒妇》《范少伯水葬西施》《首阳山叔齐变节》;一是深寓哲思型,如《陈斋长论地谈天》和《空青石蔚子开盲》;一是理想追求型,如《朝奉郎挥金倡霸》。
这六种类型,除了历史翻案型和理想追求型外,其它四种皆为两两相对,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在李渔的短篇小说集里就是如此[⑧],但不知这与明末清初浙江兰溪的李渔有无关系,有待考证。
(三)叙事特点
这个白话短篇小说集,从内容上看,12篇之间原本互不相干,但作者通过抓住“豆棚”和“闲话”这两个关键词汇的具象或事象,把12篇彼此不相干的内容串联起来,形成“准长篇”,充分体现出该著独特的叙事特点。
具体来说,每个短篇之间用“时间”进行连结,体现为:现在时+将来时+过去时+现在时的程式。
从第一篇到第二篇,再由第二篇到第三篇,构成一个“叙事循环”段落,如第一篇开头“今天”是第一篇的起始,当然是“现在时”,但结尾却要提到“明天”该如何如何(即“将来时”);而第二篇开篇要提到“昨天”的事,已是“过去时”了,再讲“今天”要干嘛干嘛,又是“现在时”。余则以此类推,兹不复赘。
现所要强调说明的是:第一篇与最后一篇之间的关系,则主要体现为具象或事象的“起始”与“终结”的关系,亦即“闲话”之“兴”与“衰”的过程。
这样的叙事特点,其好处是时间性强、条理清晰、结构严谨,环环相扣,针线绵密,故事完整,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且每篇结尾又布下诸多悬念,以致读者对“明天的故事”有种闻不及待的心理感受,产生较好的聚听效果。
上述该著的结构特征、编创类型以及叙事特点三个方面,皆充分体现出该著的编创者始终关注和重点突出的,是人物(包括作品中主讲者和听众以及序评者在内)的心理感受和兴奋点,即本文所谓的国民心性。
换言之,艾衲居士编创此著,始终是把人物的心理感受、关注点作为重点描写的对象,旨在通过人物心性来体现人的本质及其与社会、时代的关系,进而体现出文学的特质。其中所涉及到的各种编创类型,则具体、细致地体现出该著编创的国民性及其与社会、时代的关系,则在下文中作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豆棚闲话》是按其题材内容作为顺序进行编创的,其国民性是由作品中人物包括编创者、序评者在内的心理和行为诸要素所构成的,其中价值观念、社会心理以及政治意识则是体现该著编创的国民性最为突出的三个方面。下文将分别简要论述之。
(一)社会评判型、理想追求型与价值观念
上述所及社会评判型和理想追求型的几篇小说皆与小说中人物乃至作者的价值观念密切相关,可视为作者或作品中人物价值观的体现。
《小乞儿真心孝义》中的乞儿,是个至孝纯孝、至善大善之人。他讨来的饭食,总是“先奉母亲够了,方敢自食。”
不仅如此,还尽力让母亲开心,其敬重母亲的行为方式以及达到的效果是常人难以想象也不可企及的,是大孝真孝的体现。作为乞丐,他总是把满足自己口体之欲放在他人的需要之后,这已超乎常人的生活和心理行为习惯!
然而他还以常人不可思议的言行去救困扶危,其至仁至义的至善品格亦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例如他路见一位因受骗离家被抛弃、以致命悬一线的小妇人,就援手相救、悉心照料,待其痊愈康复后送回,不受其父母的谢银;路见一位卖儿偿债的老者,又怜悯之心顿起,便解囊相助;拾到人家的银包,首先想到的是“此不知何人所失,此时又不知如何懊恨,无处追寻。只怕那人性命未知如何了也!”便在原地直等到失主前来找寻、如数归还后才算宽心。
如此之类,感人至深,以致路人个个叹道:“乞丐下贱,如此高义,真真难得!”(第50页)而乞儿的孝与善,除了大量的真实事例得以体现外,大多是通过作品中人物的叙议体现出来,直接反映出作者及其作品中人物的价值评判倾向。下面略举数例以证明之。
乞儿有关“养志之孝”与“养体之孝”的议论,不仅道理深刻,而且新人耳目,其积极的教育意义可以跨越时空、感动后人。现不避冗长,引录于兹:
官人谬矣!我虽读书不深,古圣先贤之语亦尝闻之。圣门有个曾子,养那父亲曾晰,每日三餐,酒肉俱备,吃得醉饱之馀问道:“还有么?”曾子连连应声道:“有。”就是没时,决答是有的。倘或父亲要请别人,也立时设备。这教做养志之孝。到那曾元手里,却不解得这个意思。供养三餐之外,虽酒肉照常不缺,若问说“还有么”,那曾元就应道“没了”,不是没了,却要留在下顿供养。
这教做养体,如何称得孝字?我辈虽用破瓢土碗,与那金镶牙筋、宝嵌玉杯有何分别?就摆些浊醪残肴,与那海味山珍又有何各样?牵着黄犬,播着鼗鼓,唱着歌儿,舞蹈于前,便是虞廷百兽率舞,老莱戏彩斑衣,我也不让过他
这是一段颇具价值评判的文词。在乞儿看来,只有像曾子那样的“养志之孝”才算得上是真“孝”,而曾元的“养体”就算不得“孝”了。
乞儿孝顺母亲,虽没有美味佳肴,其敬重的方式让母亲开心,使她深感幸福,这就如同曾子的“养志之孝”,自然就是真孝大孝了。故此鸳湖紫髯狂客批道:“予尤喜定儿(即乞儿,笔者注)对显者十数行,婉转急切,见得仕宦人弃家而锦归,虽道是显亲扬名,何如膝下依依,觞酒豆肉,为手舞足蹈之乐也!况普天下人子抱终天之恨者不少。览此一则,能不拊膺浩叹也哉!(第54页)”
可见,作者的价值观,全借乞儿的这段说辞和鸳湖紫髯狂客的评价体现出来,其积极的价值导向显然可见!
再如乞儿拒绝那小妇人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时说道:“娘子差矣!汝虽是不端之妇,我自具救人之心。若乘人之危而利之,非义也!责人之报而私之,非仁也!这段念头与我迥然不合。”(第51页)其耿介正直的秉性以及至仁至义的大爱情怀于此可见。
而小说开头和结尾的文字,更是价值评判的典型例子。请看引文:
今日我们坐在豆棚之下,不要看做豆棚,当此烦嚣之际,悠悠扬扬摇着扇子,无荣无辱,只当坐在西方极乐净土,彼此心中一丝不挂。忽然一阵风来,那些豆花香气扑人眉宇,直透肌骨,兼之说些古往今来世情闲话。莫把“闲”字看得错了,唯是“闲”的时节,良心发现出来,一言恳切,最能感动。如今世界不平,人心叵测,那聪明伶俐的人,腹内读的书史倒是机械变诈的本领,做了大官,到了高位,那一片孩提赤子初心全然断灭,说来的话都是天地鬼神猜料不着,做来的事都在伦常圈子之外。[10]
兹所谓“世情闲话”,实则是赤子之初心;而“豆棚”则成为闲话世情的赤子们享受清凉的极乐净土,这就与现实社会的浑浊纷繁、人心叵测形成鲜明的对比,笔锋甚为犀利,充分体现出作者对做大官居高位者的机诈“本领”的极端厌恶和强烈抨击。
《大和尚假意超升》其开篇就大段议论,从君王直至百姓,公然评判;然后再从儒释道三教的具体内容进行点评。小说如此写道:
至于人生天地间,偏偏有许多名目:君王是治天下的,臣子是辅佐君王的,百姓是耕种田地、养活万民的,这叫做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因此古圣先贤立个儒教,关系极大。剖判天地阴阳道理,正明人伦万古纲常,教化文明,齐家治国平天下俱亏着他。这是天地正气一脉,不可思议的了。又有一个道教,他也不过讲些玄微之理,修养身心,延年益寿,这种类还也不多,且漫议论着他。独有释教,这个法门参杂得紧。自汉明帝十二年佛入中国,道是西方来了圣人。拈着一个‘空’字立论,也不过劝化世人看得万事皆空,六根清净,养得心境玲珑,毫无挂碍,原没有甚么果报轮迥之说。只因后来的人无端穿凿,说出许多地狱天堂,就起了骗人章本。[11](第55-56页)
可见,自君王直至臣民皆有职分,且那些职分又与儒教密切相关,所以话里话外都在肯定儒教。
至于佛道二家,虽不像对儒家那样的肯定,但也还有存于社会的空间和必要,只是佛教被后来的人“无端穿凿”“说出许多地狱天堂,就起了骗人章本”。故此艾纳居士在下文专拣“大和尚”的骗人伎俩和丑恶行径进行批判,带有明显的价值评判倾向。
所谓“大和尚”之称,由来已久,早见于晋朝石勒时期的佛图澄。但佛图澄是个圣僧,看那石勒皇帝就如海上鸥鸟一般;神通广大,能知过去未来,俨然一尊燃灯古佛,自然令人钦敬。而明清时期的“大和尚”即假和尚之谓,实际上是些打着“圣僧”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图名敛财乃至谋财害命的不法分子。
假和尚打着“圣僧”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谋财害命在明末清初已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像冯梦龙、凌濛初、李渔等人的小说里皆有着活灵活现的描写和无情的嘲讽,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
而艾纳居士笔下的假和尚,比起上述诸作家所及,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骗术也在花样翻新,其残忍程度更令人发指,目的都是为了钱财。诸如常住、和尚、官员合作,虚张声势,巧立名目,骗取钱财,然后照股分享,比“合伙的强盗”还要“狠三分”。
小说中“恨这关”地方的“普明寺”里的僧众,都是茹荤饮酒的罗刹。他们把外地单身客人圈进寺庙,百般折磨,弄成行将就木的头陀模样,然后在其衣袂中灌上硫磺焰硝,抬到柴楼龛座之上,玩起“活佛”的把戏,再让地方旧日做佛头佛总的谣言开去,以致四方的世众皆闻讯前来观看,骗人无数。十五六年间,竟如此“坐化”了十余位长老。
原来因果不爽,如此骇人听闻的谋财害命案终败露于一个采药医人的偶然发现。当州官接到那采药医人的报案,立即领兵将寺围住,审出惨毒事实后,将无赖和尚除个净尽,并火焚了普明寺,地方才得以安宁。
《朝奉郎挥金倡霸》算是理想追求型的代表作品,篇中的故事来源于一位听众的传闻,实则是戏说一段历史故事。正因为是戏说,所以故事的年代、人物多不靠谱,只不过是借此表达说者和听众对社会、人心乃至时政的感受罢了。
故事的主人公汪兴哥在出道发迹之前,愚痴呆哑,颇令靠辛勤俭朴发家的汪老朝奉失望;但在兴哥第二次出去经商而成功获利之后,其事业高涨、拜将封侯便一发不可收拾。由此得知兴哥第一次在平江典铺的挥金如土、万两本钱速速水漂并不在意的豪气、霸气,目的是要为后来与刘崇的遇合打下基础、埋下伏笔。
其实,兴哥小时候的愚痴完全是装出来的,他对于街坊邻里所带“表礼”祝贺的“套路”,又何曾不知!只是他胸中自有长远计算,加上他生性豪爽,故此装愚装痴,一味撒漫,不肯接受伙计们的规劝。
这些可从他对伙计们一番数落中得知,如说:“你们众伙计旧规俱已晓得,不过以旧抵新,移远作近,在日用使费上扣刻些须,当官帮贴中开些虚帐,出入等头银水外过克一分,挂失票、留月分、出当包、讨些酒钱,就是你们伎俩,这都不在我心上。你们要去就去,难道我迷失了路头不成?”
奇人,奇遇,以致后来的奇迹佳话,皆源于两位奇人的胸襟气度、远见卓识以及信任和守信。
当刘崇靠在一块凌空奇峭石崖嘴上对苍天大喊和“仅须五万金便能成大事”的渴求,便得到了兴哥慷慨的应承;而刘崇“明年此月此日此地”“还君十万”的承诺也未食言。刘崇也因此而成为海东天子,后又赐爵为平海王,永镇海东;而兴哥亦因此被授予南路总管,后又加官吴国公,晋爵为越王,赐名汪华。汪刘两家世世婚姻不绝,以为千秋美谈。是故鸳湖紫髯狂客于此篇总评中写道:
读此一则者,不可将愚鲁、伶俐错会意了,就把汪兴哥看作两截人。其所以呆痴哑巴,万金散尽,正其所以保五州、封越国根基作用也。天下奇材大侠,胸彻万有,心中具不可窥测之思,观人出寻常百倍之眼。……如隋末兵乱,世事可知,不能为唐太宗,则为钱武肃。若虬髯海外,又是一着妙棋,彼固不屑为北面事人之辈者也。处此乱世,倘不克藏身,露出奇材大侠,非惟无可见长,抑且招祸。……篇中摹写兴哥举动,极豪兴、极快心之事,俱庸俗人所为忧愁叹息焉者。孰知汪君筹算瞭然,掀天揭地,已如龟卜而烛照之矣。(第34页)
可见,鸳湖紫髯狂客算是兴哥的知音,亦为作者的知音,可谓善读者也。
(二)善恶报应型、恶俗荒诞型与社会心理
书中有关善恶报应型、恶俗荒诞型的几篇小说皆与社会文化心理密切相关,充分体现出作者及其小说中人物的社会心理。
这十二则故事中,有一类作品其旨趣是劝人行善积德,宣扬善恶皆有报的观念。
如《藩伯子破产兴家》叙写明万历年间,有一个贪官叫阎光斗,因作恶多端而引起民愤,而其子阎显则深明大义,广结善缘,与乃父完全相反。诸如将父亲弄来的不义之财全部散尽,积累福报,其中以救秀士刘蕃于困厄之中和释放贼盗赵完璧两事,最为人们所称道。
也正因为阎显他积德行善,广做好事,所以在其家遭遇水火之灾、只得土窖栖身的情况下,能获得曾经受他恩惠的刘蕃和赵完璧的救助。这不仅彰显了刘蕃和赵完璧知恩图报的思想感情,而且也突出了作品“善有善报”的主题。
表面上看,此段故事明显带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我们不能简单粗暴地以“封建迷信”加之,因为阎显与受其恩惠的刘蕃和赵完璧三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善举”链,体现出正能量的感染力,对世人有着积极的劝化教育作用。
对此,作者不仅在书中引司马温公“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这样富含人生哲理的话,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见解,而且还在这段引文之后加以评述,如说“这几句不是等闲说得出的,俱是阅历人情,透彻世故,随你聪明伶俐的人,逃不出他这几句言语。”(36页)以此来表达他对司马温公及其观点的首肯和赞赏之情,同时也是夫子自道。
可见作者的高明又胜于司马温公,故此鸳湖紫髯狂客对作者及其小说的编创亦大加赞赏:“凡著小说,既要入人情中,又要出人意外,如水穷云起,树转峰来。使阅者应接不暇,却掩卷而思,不知后来一段路迳才妙。……较之温公所训更进数层矣!乃知极力能痴,大聪明于是乎出焉;极力善穷,大富贵于是乎显焉。磨炼豪杰,只在笔尖舌锋之间。艾纳可谓陶铸化工矣。”(第44页)
相反,《渔阳道刘健儿试马》所表达的则是“恶有恶报”的主题。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宦门子弟刘豹因家道中落,结交匪类的种种劣迹,以及混乱畸形的社会现状,告诫人们“人处于困穷之时,不可听信歹人言语。一念之差,终身只在那条线上,任你乖巧伶俐,躲闪不过,只争在迟早之间”的深刻道理。
是故紫髯狂客对此篇的教育作用也大为赞赏,他说道:“道人此则原委警切,可醒愚人,可悟强横。大盗无不欧刀,王章犹然星日。真是一篇弭盗古论也!”[12]
可见,两篇作品以正反不同的角度,写了两种不同的结果,突出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社会观念和传统文化思想。
恶俗荒诞型的小说如《虎丘山贾清客联盟》《党都司死枭生首》之类,虽然被学人指斥为“格调低下,荒诞无聊”之作,但它们正是那个荒诞无聊、格调低下的畸形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有着揭露黑暗和批评现实的积极意义。
《虎丘山贾清客联盟》一开头就以人文与豆荚厚薄的关系作比方,来议论苏州民情世风的恶变现象,以表达“天人感应”的文化现象和思想观念,且意味深长地点破或告诫世人,为人处世要多行厚道,因为厚道不仅能使风气清纯,就是地上生产的物品也会厚实饱满,即如书中所谓“天下人俱存厚道,所以长来的豆荚亦厚实有味。惟有苏州风气浇薄,人生的眉毛尚且说它空心,地上长的豆荚越发该空虚了。”
将批判的矛头焦点直指明末清初时期苏州虚空的民风和恶变的习俗,并进一步指斥“苏州风俗全是一团虚讳”,并活画出以活动在苏州的“篾片”“忽板”“白赏”种种丑态为主体的恶俗图。
例如官至通政的江西吉水人刘名谦,致仕后来到苏州玩起古玩生意,还招募些小伙、丫头组织戏班;清客顾清之自爆有“太监”特点混迹刘公的戏班并成为其教习;老白赏贾敬山则以倒买倒卖骨董和充当媒介骗取钱财。
作者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将围绕在刘公身边的那几个伪君子的种种丑行揭露无遗。
请看小说中对贾敬山的一段描写,颇有《儒林外史》中的讽刺效果:
刘公笑了笑,叫书童卷箱内取那个花罇来与敬山赏鉴,那书童包袱尚未解开,敬山大声喝彩叫好。刘公道:“可是三代法物么?”敬山道:“这件宝贝青绿俱全,在公相宅上收藏,极少也得十七八代了。”刘公笑道:“不是这个三代。”敬山即转口道:“委实不曾见这三代器皿,晚生的眼睛只好两代半,不多些的。”刘公又取一幅名公古笔画的《雪里梅花》出来与看,四下却无名款图书。敬山开口道:‘此画公相可认得是那个的?’刘公道:‘宋元人的。不曾落款,到也不知。’敬山道:‘不是宋元,却是金朝张敞画的。’刘公又笑一笑,道:‘想是这书画骨董足下不大留心。那宫商音律乃是究心的了。”[13]
惯玩骨董的贾敬山竟然不知“三代”为何,并留下“极少也得十七八代”和“晚生的眼睛只好两代半”的笑柄,还尝“掉句歪文,读些破句,惹人笑得鼻塌嘴歪。”
顾清之为骗钱骗色,竟然在既好女色又好南风的刘公面前说自己人道不济,意欲刘公留他下来教习戏班便趁机调戏,后来也因与戏班小子干那勾当时被刘公发现而败露。刘公便以“偷盗”罪名将他送到县里,顾清之因经不起追逼痛打,不得不将自家十五六岁的儿子送到戏班子里才得以准问刺徒以了结。
贾敬山不仅在刘公府的字画骨董里抽些头酬,而且因骗来的钱被贼偷走后,连凭空骗来的丫头也已败露,亦被刘公以处治清之之法处治了,自家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亦不得不送到船上供刘公受用。可见,贾敬山、顾清之两人可谓偷鸡不着折把米,弄得身败名裂,还把自己的子女给搭上了。
至于书中所写洛阳某一村民,在战乱中被砍去脑袋还能活下来,以及党一元死而复生、刺死强抢其妹的无耻团练南正中为妹报仇,看似荒诞,实则是在对行为不端之徒的无情揭露和有力抨击,也是对被压迫者的同情以及反抗强梁的鼓励和支持。
其中党一元被陷敌阵,与南正中血战赴死的细节,诸如“将自己舌头嚼得粉碎照脸喷去”,死后竟然还“眉毛竖了几竖,一手就把怀中所插之刀掣在手内”,将“那雪亮的刀尖往上一幌,不觉南团练之头早已落地。”[14]等描写,其英雄豪气不仅让敌人见而却步,不得不退兵;而且更能鼓舞士气,感动神灵、使天下归于平静。
此外,还有很多慌乱时世背景下的客观描写。如书中写到万历四十八年,辽东变乱,又加天时不顺,瘟疫流行,蝗虫满地。
一些游手无赖之徒结党成群,先是做响马,打家劫舍;后来又啸聚山林、团结水泊。朝廷虽委任袁崇焕经略辽东,但袁某实无能之辈,夸下海口却未能收局,便做了流贼。后来一些地方流民和无能官兵也参与到流贼之中,滥杀无辜。其杀戮之惨烈,实让人目不忍睹。
诸如有暗猜孕妇肚中男女而剖看作乐的,有刳割人心肺并整串熏干以备闲中下酒的,更有活剥皮、凿眼珠、割鼻子、剁手腕、刖脚指等残忍手段戕害人命的例子不胜枚举。[15]对此,民间便有人以边曲的艺术形式唱出了对黑暗现实的强烈控诉: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16]
作者讲述这些故事,目的是要让人们有忧患意识,能够居安思危。如《党都司死枭生首》开篇就如此写道:
大家坐在棚下,心事都安闲自在的了。若是荒乱之世,田地上都是蓬蒿野草,那里还有甚么豆棚?如今豆棚下连日说的都是太平无事的闲话,却见世界承平久了,那些后生小子却不晓得乱离兵火之苦。今日还请前日说书的老者来,要他将当日受那乱离苦楚从头说一遍,也令这些后生小子手里练习些技艺,心上经识些智着。万一时年不熟转到荒乱时,也还有些巴拦,有些担架。[17]
“老伯年齿高大,闻得当年历过许多兵荒离乱之苦。要求把前事叙述一番,令小子们听着,当此丰熟之际也不敢作践了五谷,荡坏了身躯。”[18]
这种考虑,放到任何时候都是可取的,必须的,正所谓“有备无患”。艾衲老人一片婆心,于此可见。
(三)深寓哲思型、历史翻案型与政治意识
上所及深寓哲思型和历史翻案型的小说都与小说中人物乃至小说作者的政治意识密切相关,都明显体现出作者及其小说中人物极强的政治倾向性。
《陈斋长论地谈天》是全书的压卷之作,因为它不是一般的讲故事,而是在做寓意深刻的哲理反思并公开宣讲,其政治倾向性非常明显。
故事中的主讲者亦即大发议论的陈斋长,他本为城里人,因豆棚下村民们说故事的情形被误听为“姓窦的朋友”在谈古论今,于是兴致勃发、不远数十里下乡寻访以“求教”,结果反倒喧宾夺主,成为此次的主讲者。
其所讲内容表面上看是在评价儒释道三家的得失,其实所言皆寓含着其政治倾向和对社会与人生的思考;对于儒释道三家,表面上似乎在扬儒而抑佛道,然而实际上在肯定儒家的同时,亦有微词,流露出对当时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现实的不满。
如说“只因近来儒道式微,理学日晦,思想起来,此身既不能阐扬尧、舜、文、武之道于朝廷,又不能承接周、程、张、朱之脉于吾党,任天下邪教横行,人心颠倒,将千古真儒的派,便淹没无闻矣。”[19]
他所谓的“邪教”,显然是指佛、道两家,还指斥道家的始祖老子“乃是个贪生的小人,其所立之论尚虚、尚无、尚柔。”[20]“尚虚无者实欲贪其有也,尚柔者实欲胜其刚也,与天地正理不大相悖乎?”[21]
其批评佛教则更加尖刻,说“佛氏亦贪寿之小人。其说尚空,一切人道世事皆弃而不理,并欲绝灭其念虑,使心常空空无我。”[22]“佛子惟知有己,把天下国家置之度外,以为苦海,而全不思议。自以为真空,而其实一些不能空,一味诱人贪欲,诱人妄求,违误人道之正。”[23]并历数佛子十大罪状。
对于陈斋长的议论,豆棚主人(实为作者艾衲居士)以及村民们感到十分恐惧和不安。因为“今四远风闻,聚集日众。方今官府禁约甚严,又且人心叵测,若尽如陈斋长之论,万一外人不知,只说老夫在此摇唇鼓舌,倡发异端曲学,惑乱人心,则此一豆棚未免为将来酿祸之薮矣。”
决计拆毁豆棚。事有凑巧,主人“拆毁”之念一生,“不觉膀子靠去,柱脚一松,连篷带柱一齐倒下。”闲话活动到此宣告结束。这也透露了当时文网甚严的社会现实。
鸳湖紫髯狂客在该篇总评中写道:“著书立言,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亦在乎后学之善读。……即小说一则,奇如《水浒记》,而不善读之,乃误豪侠而为盗趣。如《西门传》,而不善读之,乃误风流而为淫。其间警戒世人处,或在反面,或在夹缝,或极快极艳,而惨伤寥落寓乎其中,世人一时不解也。”[24]
可见,鸳湖紫髯狂客算是善读古人之书了,特别懂艾衲,是艾衲居士的知音,因为他深知“篇中辟佛老数条,是极力拒诐行,放淫辞”,是艾衲的“一片苦心大力”,还特地引艾衲的话来进行强调,如说“知我不得已之心,甚于孟子继尧、舜、周、孔以解豁三千年之惑。”[25]并深感其然也。
然而,对于陈斋长的话,听众与评者的观点明显不同。听众非但不认可陈斋长,甚至还觉得他“可恨”,因为正是这位“可恨”的陈斋长所执的“迂腐之论”,把天下事都给败坏了。
而鸳湖紫髯狂客则认为《陈斋长论地谈天》是颇富学问的哲理论文,他说:
且汉疏宋注止可对理学名儒,不能如此清辨空行,足使庸人野老沁心入耳。不宁惟是,即村妇顽童从旁听之,亦有点头会意处,真可聚石而说法矣。[26]
但由于小说寓意太深,且世人多不善读,以致错会意了。譬如书中“警戒世人处,或在反面,或在夹缝,或极快极艳,而惨伤寥落寓乎其中,世人一时不解也。”所以鸳湖紫髯狂客主张文章应该“明白简易”,使人能够“随读随解”,达到“棒喝悟道”的效果,那样将会更有益于世道人心。
更有意思的是,《空青石蔚子开盲》一开篇以樊迟请教孔子为圃之事为由,然后借题发挥,以电光尊者和自在尊者现身说法,强调世间一切犹如镜花水月,意在点醒世人。小说写迟先、孔明的双眼经蔚蓝大仙点亮后如此写道:
迟、孔二先立在山顶从空一望,世界上红尘碌碌、万径千溪都在目前,反又哭将起来道:“向来合着双眼,只道世界上不知多少受用。如今开眼一看,方悟得都是空花阳艳焰,一些把捉不来。只乐得许多孽海冤山,劫中寻劫,到添入眼中无穷芒刺,反不如闭着眼的时节,到也得个清闲自在。”[27]
迟、孔二人的对话颇富哲理,发人深思。但作者心中无限隐曲无法消解,最后仍只以“醉酒”糊涂终之。看似流入庸碌之法,实则为聪明智慧所达到的境界,故此,鸳湖紫髯狂客在该篇总评中写道:
此则以瞽目说法,大是奇异。至后以酒终之,真是非非想矣。凡天下事到无可如何处,惟醉可以销之,所以刘伶荷锸,阮籍一醉六十日,俱高人达见,不徒沉醉曲孽而已。艾纳老人其亦别有万言于斯乎?[28]
此可谓深得作者及其作品之三昧!
作者还借小说中的盲人——孔明之口批判现实中的读书人,道:“如今的人胡乱眼睛里读得几行书,识得几个字,就自负为才子;及至行的世事,或是下贱卑污,或是逆伦伤理;明不畏王章国法,暗不怕天地鬼神,竟如无知无识的禽兽一类。”[29]可谓骂尽当时龌龊无耻的读书人。
然后又借陈抟老祖之口指斥世人因“贪恋”二字蒙心障眼,私欲横流,无有止境,以致装腔作势、结党营私,廉耻丧尽。
如说“走出娘怀,逞着聪明,要读尽世间诗书;凭着气力,要压倒世间好汉。钱财到手,就想官儿;官儿到手,就想皇帝。若有一句言语隔碍,便想以暗箭蓦地中伤;若有一个势力可图,便想个出妻献子求媚。眼见得这些焰头上根基都是财筑起来的,强梁的口嘴都是势装出来的,雄威的体面都是党结就的。”[30]
并进一步奉劝世人不可“痴迷锢塞”,须趁早回头,脱却“贪恋”二字;否则,定有“泥犁不尽地狱之苦”要承受。
《介之推火封妒妇》《范少伯水葬西施》以及《首阳山叔齐变节》三篇可视为“将二十一史掀翻”的典型篇章。作者为何要“董帽薛戴”,大做历史翻案文章?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真实的历史人物。介之推是春秋时跟随晋文公流亡十九年的人物之一,回国后因不得封赏,遂与其母隐居绵竹山,后来皆死于绵竹山里。而《介之推火封妒妇》,竟然把这个历史说成是介之推一返故国还未及接受封赏,就急忙去寻访妻子石氏的下落。
谁知石氏由于长期思念丈夫,“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胸中渐渐长起一块刀砍不开、斧打不碎、坚凝如石一般,叫做妒块”。[31]当介之推回到家时,石氏就拿一条红锦九股套索把他紧紧缚住,顷刻不离,说道:“我也不愿金紫富贵,流浪天涯,只愿在家两两相对,齑盐苦守,还要补完我十九年的风流趣兴,由那一班命运大的做官罢了。”[32]
当晋大夫魏犫放火烧山以催迫介之推出山时,“那知石氏见火势逼近,绝不着忙,只愿与之推相抱相偎,毫无退悔,故此火势虽狂,介子夫妻到底安然不动。略不多时,之推与石氏俱成灰烬”。
这个故事表面上把石氏说成是妒妇之首,并制造了不见于史传的荒诞情节,而其真实意图则为否定功名利禄,特别是明清易代之际,更具讽刺趋附新朝以求富贵者的深刻用意,同时也歌颂了夫妇至情至性的人间真情,特别是写到“石氏自经大火逼近之际,抱着耿耿英灵,从那烈焰之中一把扭定了介之推,走闯到上帝驾前,大声诉说其从前心事。”[33]的英雄壮举,感人至深,令人钦敬。
历史上著名的美女西施在作者笔下成了一个“老大嫁不出门的滞货”,[34]只是“偶然成了虚名”而被文人美化成了“国色天香”,进而又连带出现“西湖比西子”文学佳话。
作者之所以要颠倒历史,旨在揭露西湖佳境游人如织背后百姓的痛苦,即如胡来朝推官在湖心寺题联所云“四季笙歌,尚有穷民悲夜月;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35]而辅佐越王勾践复国的功臣范蠡,被写成是一个贪赃枉法、携款遁逃、阴谋狠毒的小人。
艾衲笔下的范蠡“平日做官的时节,处处藏下些金银宝贝”,“那许多暖昧心肠,只有西子知道”,[36]就因这个缘故,把西施推入江中而死。如此颠倒历史,其目的,不仅要揭露当时人情险恶的社会现实,而且还要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官场,体现出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
历史上的伯夷、叔齐是以反对武王伐纣,最后不食周粟而死,历代均视之为节义之士的典型,可是到了《首阳山叔齐变节》的情节里,则把伯夷和叔齐作为明显的对立面来突出作者对于“坚贞”与“变节”的不同态度,以表达作者以及小说中的人物对伯夷坚贞不屈的歌颂,和对叔齐变节投降的不齿和蔑视,实则是要把讽刺矛头指向明末的降清官僚。显然,这类作品是在借古讽今,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强烈的战斗精神。
综上可知,《豆棚闲话》中的国民性,主要是通过大量有关价值评判、社会心理以及政治倾向性的叙写体现出来,其中批判现实、居安思危、劝善惩恶等内容贯穿始终且充满正能量,既具鲜明的时代感,又富含生活的哲理。探讨书中的国民性,对当今社会的和平进步不无积极的启迪意义。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23篇《清之讽刺小说》,《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21页
[2]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介之推火封妒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页
[3]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介之推火封妒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0页
[4]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二则《范少伯水葬西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页
[5]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二则《范少伯水葬西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0页
[6]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7页
[7]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41页
[8] 秦川:《李渔白话小说集之编创及其国民性探究》,《九江学院学报(社科版)》2024年第3期。
[9]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五则《小乞儿真心孝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8页
[10]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五则《小乞儿真心孝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5页
[11]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六则《大和尚假意超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55-56页
[12]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九则《渔阳道刘健儿试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99页
[13]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则《虎丘山假请客联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0页
[14]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4-125页
[15]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8页
[16]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7页
[17]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5页
[18]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一则《党都司死枭生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16页
[19]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8页
[20]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32页
[21]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33页
[22]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33页
[23]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34页
[24]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42页
[25]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42页
[26]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十二则《陈斋长论地谈天》,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41页
[27]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6页
[28]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7页
[29]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2页
[30]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5页
[31]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介之推火封妒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7页
[32]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介之推火封妒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页
[33]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介之推火封妒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9页
[34]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一则第二则《范少伯水葬西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0页。
[35]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二则《范少伯水葬西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9页。
[36] 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二则《范少伯水葬西施》,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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